第3章 分水_少姝的山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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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 分水

  宁馨儿小羲咯咯笑着,他腿脚上的劲道尚不足,活像一只软软的幼鸭,摇摆蹒跚着,“牵”住阿真的手,绕出厅堂转悠去了。

  稍事沉吟,贾敏求转向尹横,端然拱手道:“尹老行事一向勤谨,又急公好义,由洪山河民众一致推举出来,做‘水老人’为县治为忧,多有烦累啊!”

  尹横沉稳地躬身以对:“县令谬赞啦,这把老骨头了,还可为乡里劳心出力,才堪荣幸已极。”

  “水老人……”

  刘氏与儿子交换过意外的眼神,二人无疑是头回听到——洪山还有这样似是而非的“官称”。

  侍奉一旁的主簿冯粲心思缜密,见此即刻弯身上前,谦声低语道:“夫人、公子,所谓‘水老人’,身担村中看护打理水源之职,遇旱季,尤须费心调停用水纷争,需得熟悉水利,公正持重,且具威望之人来充任,因由百姓举荐,故此皆是平民,并无功名或职衔在身。”

  “分水之争,那可是不好平息的呀,”贾飏随父亲职务调徙,一路交游到此,也略有耳闻,“据说太原郡的难老泉,世代溉田千顷,饶是如此,南北两渠的百姓也时因用水各执己见,互不相让。”

  (难老泉,出自太原悬瓮山,不知始于何时,《山海经》中有:“悬瓮之水,晋水出焉”的记载,泉水清澈见底,长流不息。晋祠内,周柏、难老泉、侍女像,被称为晋祠三绝。)

  “是,每逢旱时农田亟需引水灌溉。先前,山民各自为营,上游占着地利,水满了也不可惜,下游想引水但又水量不足,两头相持不下,这时,由公正的水老人出面,主持分水事宜,大家才会心服口服。”贾敏求为儿子详加释疑,其熟稔程度,亦是位不打折扣的“界休通”,“源神池此地是泉眼所在,亦为分水处,横建有石堰,上凿三眼石孔,以作公平分水之用。”

  “原来如此。”贾飏闻言了然,心下肃然起敬,“尹老年高德劭,有此名望当之无愧!”

  尹横说话向来坦诚率性,稍不留神,便开始了:“公子啊,似我们华岩出身等人,哪个敢忘有道先生的修身训诫?老朽铭记至今的是,人要活到老,悟到老,须知,德行是不会跟着年岁上长的,更有甚者,会背道而驰。惟有凭‘德’高望重的,而无借‘年’高望重的。很是有人,惯会倚老卖老,小辈人越加忍让,反倒拿捏起来,拎不清轻重好歹,现眼出丑,属实没法儿看!”

  老人神情并茂地倾吐衷肠,在坐者无不上心聆听,会意的微笑不觉爬上各人的眼际眉梢。

  缓了口气,尹横又接着说道:“老朽时时以此为戒,但遇事务,务必左右权衡掂量,以求处置稳妥,庶不负乡里乡亲所托。”

  “好,好!”惊喜于老人的身子骨比预想的还硬朗,依然健谈,且直白爽脆,几乎是句句说到贾敏求心上去了。

  贾飏唯唯称是,他定神凝思,没想到,这位从前华岩馆的老管事,闲语间就能结结实实地讲出一番至理来,通身的气派叫人打心底里敬服,霎那间,福至心灵,莫不是正因老人出身于华岩,才会有数十年如一日的自省意志?

  他怔怔地抬头,恰好接住父亲的殷切目光,仿佛对他内心的纤毫变化洞若观火。

  “话说回来,县令此次着力将源神庙上下修葺一新,非但面貌卓然改观,亦彰显了官府的水利法度,为民福祉计,主持公正,杜绝妄为,实为长远周全之举。”

  “尹老言重了,民生裕,邦本固,官府本分而已。”贾敏求虽如此说,还是很佩服尹横的胸襟热忱,古稀老者其志可嘉。

  “来的路上,我瞧着,有不少木屋架在湍急的河流上,轰然作响,还有人们进出搬抬,便是水磨了吗?”刘氏按捺不住新奇,打听起来。

  “是,如夫人所见,”思霓答道,“那水磨加工粮食是用不到牲口的,自上而下的水势就办到了,省时省力。”

  想来长年身居闺闱内室,刘氏面上流露出几分讶异,她赧然一笑:“牲口拉的石磨我晓得,这水磨倒真不曾见过。”

  “全邑粮食多数在此加工,利益颇丰,山上磨主远较一般农户要富足得多。”冯粲虽是初到界休县衙做事,可论起当地的经济庶物来,已有大至了解,又忍不住开腔了。

  “自然,此地水磨业的兴盛,全有赖于鸑鸑胜水。”贾飏听得津津有味,不住含笑点着头。

  “村里还有不少制香、造纸、陶窑的手工作坊,也都离不开这些日夜‘操劳’不息的水磨呢!”思霓笑道,“香料用的柏木、榆树就地取材,一到晚间,水磨前后便有香气沉淀下来,都是乡里们再亲熟不过的味道,可好闻了。”

  “嗯,之前飏儿陪刘世子回来,捎带为我置办了好些物件,光是香品就不少了,有神香、梅香、寿香……寿香最好,苒苒有松柏之气。”刘氏意犹未尽,特特地嘱咐儿子,“呆会儿,咱们娘俩儿再到集上逛逛去。”

  贾飏故作为难:“唉,妈妈你一入集,保准走不动道儿了,瞅见哪样都是好的!”

  贾敏求也笑了:“夫人,界休人道‘香出洪山’,制香确属洪山百业中的翘楚,除却供应全县所需,还源源销往外地,近至五台山,远至异域。包括制香在内,洪山各业所缴税赋占到全邑半数以上,山藏卞玉,水藏骊珠——此言非虚啊!”

  (五台山佛教建筑群:位于山西省五台县东北部,为中国四大佛教名山之一,大孚灵鹫寺,即今显通寺,建于公元68年。)

  话说作为佛教名山,五台山上佛寺之始,以大孚灵鹫寺为最早,初建于汉永平十一年,为汉明帝刘庄邀请印度高僧摄摩腾、竺法兰东来传法时,诏令兴建,成为“释源宗祖”之一。

  “南无阿弥陀佛!”那刘氏平日虔诚礼佛,她当即双手合十,闭眸持诵。

  “虽说我们这山上人家,无一户不擅制香的,”尹横一捋颌下白须,“但论及香事的精巧细致,再没比思夫人更晓底里的了。”

  “哦?”引得刘氏越发想要探个究竟了,她趁势请道,“敢烦思夫人为我等讲讲可好?”

  “夫人既想听,权且由民妇絮叨絮叨罢了。但有言之不足,诚望尹老垂示补缺。”思霓见对方饶有兴味,也不由地打开了话匣子,“自古香药同源,医家多用香来治未病的,驱邪避秽,除烦调神,闻着香,用起来也便宜。起先,多用泽兰、蕙草、包茅,及椒、桂、萧等。或熏烧、或佩带、或煮汤、或入酒,时日既久,便也琢磨出了按‘君臣佐使’组方配伍的合香。”

  (泽兰:别名“地瓜苗”,生于沼泽、水边等潮湿处;蕙草:别名蕙兰,初夏开淡黄绿色花,气味很香;包茅:即香茅草,用于祭祀天地祖先,周朝时楚国主包茅之贡,以香茅草献予周天子;椒:即花椒;桂:即桂树;萧:即艾蒿。)

  贾敏求颔首:“《素问》有云‘天食人以五气,地食人以五味。五气入鼻,藏于心肺,上使五色修明,音声能彰’——有此等益处,无怪乎山民们潜心香事,从无断绝。”

  “以思夫人之意,香花香草取自山水精华,这香方就好比药方了,小侄曾闻少姝姑娘有研习黄芪之术,可也会制合香么?”贾飏插话问道。

  “是,”思霓款款侧头过来,“小女确已制过一两回了,只不过她耐力稍逊,尚欠火候。”

  “如此说来,合香必有重重繁复工序。”贾敏求看出来了,乡里们如许郑重地世代相传,自是有所寄托。

  “至于工序么,并无多大繁难。先将选配好的香料研磨成粉,用鸑鸑泉水煮成糊状,另有长在山崖上的成年柏树根研磨成粉,与沸水一并倒入缸中,用力搅拌,令所有香料融混一体。”

  “果然,若没有水磨来帮忙收拾香材,这头一桩就极耗体力了。”冯粲发声议论过,忙欠身俯低,“思夫人见谅,请接着讲吧。”

  思霓凝眸,汪着一团柔和的笑意看向门外欢闹的人群:“在热气蒸腾中,将香料和成团状,至质地松软,且有韧性为止。和好以后,拍打切块,放置风干,约莫一个时辰后,待香团紧致绵软,再掰成小块后压实,山乡晚间潮凉,需静置整整一夜,如此,制成香后才能火头旺盛,不会轻易因风而灭。”

  “次日起来,再切断,揉和,反复之后放入木器内,挤压做小块香饼,满满地平铺在香板上,放到日头下晾晒,等湿气层层褪去了,香味便紧锁其内,可算大功告成,藏入地窖,用时随取即可。”

  “说起来容易,做起来近乎苛刻,一步也不能疏忽草率。”末了,尹横再加上一句,“为图省事,那还不如不做。”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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