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章 始于心,终于心_少姝的山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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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3章 始于心,终于心

  少妍嫌她举动不雅:“喝就喝呗,你怎么还把那么大的水壶也顺出来了?”

  “看来是早就打定的主意。”少婵掩嘴乐。

  “我倒想把庐内的匏壶拿走用用,怕是少姝姐姐也做不得主哇!”少嫆贪心不足。

  “得亏没说,那不是成心给人出难题?”少妍飞她一记白眼。

  “言而总之,最牢靠的还得是自食其力,待我把这两大壶装得满满当当,带回去给大人们尝尝鲜儿!”原来这才是少嫆的盘算。

  看她踌躇满志的欢脱小样儿,两个姐姐不觉相视嫣然,话锋为之一转。

  “小妮子当真有心了。”

  “唔,是比咱们想的周全。”

  这边厢,王文娟设席泉侧,美滋滋地发挥手艺,烹好了一壶清茶,本想呼唤大家同享,但见他们三三两两忙于奔走戏水,笑闹不绝,遥未尽兴,便只与子猷递上一杯,两人趁便酽酽地斟饮受用起来。

  “少姝妹妹真是奇思天纵,妙想非凡。”王文娟呷了一小口,为朱唇增艳了几分,“那样的幻术,几乎跟真的没什么两样,我在洛阳时从未经见过,咦,倒是听闻一则,说有徐姓某人,曾于市间从人乞瓜,其主不与,他便索要了瓜种,杖地而植,万目攒视下,当即瓜生、蔓延、生花、成实,我每入市间闲逛,无不盼着也能赶上一番巧遇,又总是无缘,哎,你说少姝妹妹的好本事,莫不是要直追此等高人了?”

  (徐光种瓜:出自干宝《搜神记》,将此类故事传承并丰富者有蒲松龄《聊斋志异》之《种梨》,后亦漂洋过海,在梦枕貘《妖猫传》中再度出现,由衷向卓绝的志怪小说鼻祖致敬。)

  “哦,夫人还在思量方才亭中事啊,若比作幻化之术也过于夸诞了吧,少姝先已言明,那不过是她新学的戏法一类?”子猷半响答道,显见是揣着明白装糊涂。

  “臻入化境,不着痕迹,才是个中高手,如春来花开,冬至落雪,日月东升西落……再自然不过。”王文娟撇了夫君一眼,言语间暗戳他眼力如豆,正经不识货。

  “原来夫人看得这么专注用心呐,我怎么觉得大致还是她手法娴熟之故?”子猷继续以问代答,轻描淡写地打哈哈,“才刚路上还听到子默与子献叽咕了好一阵,说着什么‘似曾见过差不多的戏法’,‘想不起来何时何地看过’等语。”

  王文娟失笑,好脾气地摇头道:“罢了,不管是幻术亦或戏法,横竖看得我移不开眼,众弟妹也无不喜出望外。话说回来,今日这堂课,看似中途起意,随性而成,实则子猷先生你酝酿已久的吧!”

  “什么也瞒不过夫人你啊。”子猷不觉抬起了眼皮,一语双头地笑道,顿了顿,他又动情地倾诉起衷曲来,“来日诸弟妹总要出门行学的,此一则例肇始于有道先生,在临期前,必得以先轨修为细细讲与他们体会,虽说眼下看来云淡风轻,兴许到了什么关头,或可成为提拉他们一把的力道。修心是一辈子的事,一颗仁义有情的心,比金子还要贵重。纷繁人世间,种种自以为是,自以为知的妄念,反作了折磨自误的枷锁,打眼瞧去,身边总不乏其人其事,是不是?”

  “脆嫩之芽,无有不佳者,培溉在乎于人——这些在华岩馆也属老生常谈了,始终在提醒师者,初始的灌注十分要紧。”王文娟点点头,眼前浮现出少姝掌间的嫩芽摇曳生姿渐至茎叶扶疏的情景,她望着远处众人,缓道,“在你这个大兄长的眼里,诸弟妹无疑均是初生之际的脆嫩萌芽了。”

  “惟其脆嫩,才须悉心呵护。读书,只是教人不断努力做到问心无愧,读书与做人切不可弄成了两张皮。目下小苗固然平平,但如能潜心于善良温厚,谦虚好学,来日未必全无可圈可点之处,纵是造诣有限,亦不枉此生。”

  “郭门后学,理当为延续文脉做纽带津梁,最低限度,做个一直在变得更好的的人,也是错不了的。”王文娟目光追着儿子的小小身影,“小羲每日睁眼醒来,便迫不及待的探知外面的究竟,将来还要适时引他往内看,看到己心足够丰盛富足,日后也做个像他父亲一样的人。”

  “哦,夫人倒是说说看,‘他父亲’是何等样人?”子猷一挑眉,故作不知似的。

  “何用多此一问,不光是我,就是弟弟妹妹们,谁心里不跟明镜儿似的。子猷先生呀,凡能守着书馆课授育徒便是志得意满,其乐无穷啦。”王文娟言若有憾,与夫君打趣道。

  自他们二人成亲以来,岳丈家或直爽明言或婉转含蓄地表露提携之意,皆由玲珑剔透的夫人出面谢绝,如不是打定了心思坚决扶助夫君,她怎么会将这些“好事”拒之门外?

  有妻如此,夫复何求——子猷心下这般想着,忍不住嘴角荡开层层笑意。

  “好口渴,来讨哥哥嫂嫂一杯茶吃。”少姝忽摇摇摆摆地疾步而至,不由分说,先咕咚咚灌下去半钟。

  “慢点慢点,看当心呛着了。”王文娟抽出一方锦帕,在少姝汗涔涔的额角印了印,又亲热地拉她挨着坐定,“让他们自己闹去,妹妹在这儿歇歇,陪我和你哥哥消消停停地聊会儿天,岂不好?这回上山来过节,承蒙三叔母和妹妹款待周到,这几日过得尤为舒畅惬意,我心下实在感激。”

  “嫂嫂怎么还同我客气起来了,快不要外道才是。”少姝笑盈盈,着忙地摆摆手。

  王文娟爱怜地端详着布裙荆钗的小姑子,又由衷赞道:“嫂嫂这年纪上下,也见过不少的闺阁中人,思量来,都过不了我们少姝,妹妹,你怎么长得这么好哇?”

  少姝莞尔:“我成日里胡打海摔惯了,以这副尊容——嫂嫂万勿取笑了。”

  “少姝,你嫂嫂的意思,是说三叔母的病势近年渐有回转,可见你懂事孝顺,自是难得。”子猷添上一句。

  “哪有,实在担不起这一‘好’字。嫂嫂是没见过,我也有很任性的时候,扰得妈妈头疼。”少姝怔了怔,蓦地眼圈泛红,渐渐垂下头去,诚意道,“再者,我也常羡慕兄弟姐妹们,他们在馆中无忧无虑的读书用功,什么也不用操持……每思想处,愧怍得无可如何,也是有的。”

  子猷先是愕然,不觉轻叹出声。他能懂得少姝心中的复杂纠结,她不是不晓得自己做了什么,做了多少,却仍觉得不够,背负着极大的责任心,甘愿朝她认为的真正的“好”勉力迈进,没完没了同自己较劲,且停不下来。

  “不妨事,人之常情而已,晓得自省,表明人始终往上走哩。”王文娟善解人意,温语安慰着,更觉少姝心胸珍贵宽大。

  “那,快不用说我了,我听妈妈说,哥哥嫂嫂事务日盛,又不畏勤苦,也要善加珍重保养才是,妈妈她就是在我身上太过用心了,方遭了这许多罪……”少姝哽咽。

  王文娟与子猷对望一眼,爱怜地伸手在少姝背上来回轻抚,少姝抬头腼腆一笑,心绪慢慢平伏下来。

  石间清流激湍,树头花叶翩翻,篱落飘香,疏林如画,与平时朝夕相对的书馆迥然相异,众姐妹兄弟爱极了眼下的景致,一想到明日便要下山回家,益发恋恋难舍起来,好在天气晴和,尽欢至晚方罢。

  翌晨,大家早早梳洗齐整了,姐妹们等着秀英婶去叫尹毅父子赶车上来。其实,郭家派车来接无不可,不过因是和尹家一早说定的,子猷便有另作安排,单怕拂了老家人的好意思。

  “叔母和少姝不如同我们一道回去,热闹几天?”少嫆一把脆生生娇音,趁机提议。

  “数数日子,就快到阿翁寿诞,我和妈妈得准备些新鲜土仪,好让两位老人家开心开心。”少姝笑答,“这几日姐妹们也乏了,先宜返家歇养精神。”

  少妍犹道:“山上好乐是好乐,不过你成日家待着,少姝一同下山,也难免腻烦?不如回去散散,过两天再上来,想三叔母也不会责怪?”

  “腻烦?”少姝像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论调,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,“少妍姐姐,在我眼里,这山水就像天地赐予人们的百宝箱,一条条山路就像包裹着它秘境的带子,解开的带子越多,窥见的胜景越丰盛,等开花的时候,红红绿绿的送给你,等下雪的时候撒上了糖霜送给你,一年又一年,四季流转,三百六十五日,没有一天是重样的,我还没有全部解开来,呆着腻烦?怕不容易呢!”

  少妍呆呆听完,苦笑起来:“别的我不知,少姝不在,我们又有些日子听不到这些想入非非的奇谈妙论喽!”

  说得姐妹们又齐声笑了一回。

  还是少婵留心,看见秀英婶的影子打门前急急掠过,直奔思霓所在的厢房而去,身后并不跟着旁人,便有些犯疑。

  旋即思霓蹙眉踱出,引了秀英往书房去,想是有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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