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章 自己的路_少姝的山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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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章 自己的路

  “顺其自然,不是什么都不做,而是要用心地做。”王文娟补充道,“少婵,左邻右舍常常赞佩咱们大宅里外拾掇得清爽齐整,哪里想到光鲜的背后,是慈姑她们几位妯娌数十年如一日的操持呢。”

  少婵眼前也浮现出母亲的身影,她每日不落地早起,发髻梳得纹丝不乱,裙裾窸窸窣窣,在厅堂间穿梭打理,张罗攒点仆妇们的活计,似乎从未见她诉苦喊累,倒更像是乐在其中……

  “是,有朝一日,孩子必得脱离母亲怀抱,从事事被呵护的混沌天地,进入到有所担当的条理常度之中。”思霓朝少婵微笑,温柔的声音里像有什么东西深深地牵引着少婵的心,“明晓自己的这条路通向哪里,要怎么走,遇山总能攀过,涉水亦能渡过,这便是人生之路堪称佳妙胜境的所在,如若统统铺排好知会过你,还有什么趣儿呢?”

  (常度:指社会一定的法度、规则及秩序。)

  “不单无趣,可能时不时地会觉着放不下什么,或是迷惘欠缺了些什么。”少婵这样接口道。

  王文娟露出了微笑,不由地折服于思霓的情性贤淑,教导有方,她此前纳罕过,少姝临事时不忧不惧的气概源自何处,目下根源分明了,少不得也换上一副“过来人”的口吻:“是啊,少婵妹妹,叔母这番劝导言近旨远,做人万事要向前看,没有比进退失据更令人困顿的处境了。走过了,换过心情回头眺望,人也益发地饱满自适,还省下好多仰天磋叹的无用功夫,不好么?”

  “哦,自己的路,自己走,琢磨琢磨也有几分美气哩。”少婵说完,自顾自支颐凝思起来。

  不期厨房的小轩窗内闪出少姝的半张笑脸,调皮诘问:“小狐狸怎么着了,妈妈如何又拿我们说事哩?”

  (美气:方言,意指得意,高兴。)

  在坐闻言,无不莞尔。

  “我们小狐狸?”王文娟起初愕然,跟着骇笑出声,“少姝妹妹这是怎么个说法?”

  “嗐,嫂嫂你不知,咱们叔母说话,精彩常在善用‘比兴’手法。”少婵笑答,口气里透出她已司空见惯,“一会儿是仙鹤,一会儿又是小狐狸。”

  思霓一抹额,笑道:“哎,没办法,谁让你们众姐妹打小都一样,听到这些就来精神呢!”

  王文娟才算会意:“哦,我晓得了,先是打个比方,再来起兴,方才叔母所作譬喻正是解意之门。

  “是,言物终要及事,少姝妹妹打小听多了,动辄便是‘我们小狐狸云云’,这么大了依旧改不了口。”少婵喋喋解释给她听,眉目间明快轻松不少。

  “叔母这法子好,有别于枯燥说教,别说孩童,连我也听进去了!”王文娟笑,她自然也学过《诗》,稀奇于思霓的巧用,甚感钦赏,不觉又生出片刻的恍神来。

  思霓的一番话,显现了与山间生灵异体同感的悲悯之心,细想之下更觉温暖。幼时,王文娟听老人们讲过,钟灵毓秀的山水自来有神灵护佑,如界休狐歧山,传说中,罕见的思姓乃其后裔,但并无确凿。再后来,缘法微妙,她嫁入了郭门,就在此次上山的前几日,慈姑范氏曾在只有她们二人时,有意无意地提及,三叔母的娘家在狐岐山,与郭家颇有渊源,再深的便无细说。

  “知人无需言尽,看破不必说破”,这是老一辈士家女眷的涵养传承,作为新媳,王文娟虽然年轻,也几乎学了个全套,若真的事如心中所洞察那般,便更要谨言慎行,敬畏有加,方为妥当。

  少婵忽地兴起,冲思霓她俩欠欠身,迅步转入厨房中,“秀英婶婶不要偏心,也将家乡风味的拿手菜指教我一二如何?”

  “大姑娘说得哪里话来,”秀英往粥里撒了把香菜末,她喜滋滋地抬头,忙摆着手劝阻,“快不用沾手了,我们这边都要利索起锅了。”

  少婵却是执意要帮忙,反叫少姝歇歇手,“妹妹,才刚小羲满院里找你不见,还不快去哄哄他?”

  “什么,宝贝侄子大驾使唤,那还不得赶紧的,这边就有劳姐姐啦。”少姝帮姐姐将襻膊系牢靠,三两下净过手,便来院中找小羲。

  小羲瞅见少姝身影,可算逮着个好玩儿的,即刻撒丫子奔来,爆出一连叠的咯咯大笑,软声奶音令人开怀。

  见母亲和嫂嫂仍絮絮在聊,少姝知会过她们,抱了小羲去与鹤喂食。

  王文娟轻不可察地倾过身子来,意味深长地与思霓说道:“多谢叔母替少婵排遣心结,子猷他外有世交之谊,内有兄妹之情,宽解良久了,横竖是说不通来着。”

  “一家子骨肉又没个外字,说什么谢不谢的。”思霓点点头,嘴角的笑意漾开来。

  子猷的为难窘境,思霓是再清楚不过的。凡想到玲珑可爱的姐妹们嫁人后的情形,又是相夫教子,又是料理家事,心便先软了,纵溺之情每占上风,少婵的婚事故有迁延。

  这边,少姝小羲姑侄俩对着一捧金簪草欢笑正酣。

  少姝先吹出一口气,小羲有样学样,小嘴也凑上去轻轻一吹,朵朵洁白的绒毛即刻欢快地舞动起来。

  望着团团绒毛带着细小的种子乘风飞远了,大小孩与小小孩一同摇摆起身子,开开心心地拢嘴遥祝:“顺风顺意呦!”

  (金簪草:即蒲公英。)

  子献走近了凑趣儿道:“怪不得哥哥说少姝是‘孩子王’,小羲咿咿呀呀偏你都听得懂,见了你比见了他亲父还话多!”

  少姝猛然回头横他一眼,当然没有真的使气,活脱撒娇的模样儿:“子献哥哥,人家好歹也当上姑母了,怎么还取笑我是小孩子?”

  “哗,好一个‘姑母’,真是失敬。”子献整出大惊小怪的样子来权作调侃,说着附耳过来,“不过,多当会儿孩子不好吗?前年少婵姐姐及笄,她那股惆怅劲儿,可是一言难以道尽哟。”

  “姐姐及笄的时候,情形究竟如何?”前年少婵及笄,正值大雪封山,生生延误了,少姝至今抱憾。

  (及笄:古时称女子年在十五为“及笄”,也称“笄年”。笄是簪子,及笄,就是到了可以插簪子的年龄了,《仪礼·土昏礼》:“女子许嫁,笄而醴之,称字。”)

  “来我细想,哦,‘什么,就这样子长大成人了?’‘无忧无虑的日子,一去不复返了?’”子献原样复述几句,男子的声音虽不像,却也将少婵的寞落仿了个七八分,“你是没见,她连着几日茶饮不思,总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。”

  少姝欲详知究竟,拉着子献按在石鼓上坐下来,自己就近坐了片干草皮,又哄撮地将小羲揽过身旁。

  “及笄后,要对外称字,便叫作郭婵了,她老大不乐意,还说什么不想离家,要承欢父母膝下,要兄妹常聚,要韶华不逝……”子献索性一口气说下来,“妥妥的痴儿情态。”

  郭家的祧名,男子从“子”字,女子从“少”字,出生即用大名,长辈亲友们呼唤亦有爱怜亲昵之意,而当男子加冠,女子及笄后,便要取字了,均是将祧名去掉以称。

  (祧名:古时家族用单一偏旁或单一用字作为同一辈的标识的,叫做祧名,是以之入名并区分辈分、排行的一些字。)

  听着听着,少姝神情微滞,还没开口,眼圈儿倒先红了:“是呵,我们为什么都要长大?为什么要分离?”

  “瞧瞧,刚还不愿意人当你是小娃儿,这会儿又跟着少婵姐姐跑了,也妥妥是个痴儿”

  少姝也觉得自相矛盾,无奈扯出一抹憨笑,转而便不服气,压着嗓子出言呛他:“哥哥也别嘴硬,数数咱们几个小的,谁不是受少婵姐姐手引口传,学着断文识字的?等出阁了,经年累月地见不着她的人,你心里肯呐?”

  这些话正戳中了子献,只见他合面一沉,酸恻得撇撇嘴,半晌作不得声。

  想起方才少婵与母亲的对话,少姝难掩怅惘:“长辈矍铄俱在,兄妹嬉笑环绕,华岩馆中春光盈室,甚或照乡俗吃饭穿衣走路这些琐事,在少婵姐姐心里也都割舍不下,至美的人间烟火,不过尔尔。唉,姐姐这样好的女子,来日远嫁到徐家,必也谦良淑德,爱子持家,是难得的慈母贤妻,大约那时,也只能忙里偷闲,独自想念在咱们家的昔景了。”

  “我的傻妹妹啊,哪有打心底里就不愿长大的孩子。”子猷呢喃低语,“世上没有一样人与事会恒久不变,但我深信,就算姐妹们终要嫁人,日后,不管去到哪里,不管过去多少年月,不管成为什么,你们终究仍是郭家的女儿,血浓于水,这是咱们家人彼此间不灭的关联。”

  少姝心有所感,不觉将小脸埋到双膝裙褶间,兀自出神。

  “三姑,三姑。”小羲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,小手放在少姝头上,轻声唤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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