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 夫我则不暇_少姝的山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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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章 夫我则不暇

  “照理说,凡人孰能无过呢,失足沦落各有其因,对学生心存怜悯的有道先生,从未弃之如敝履,在那些个学生心里,该有多感激。”贾飏似能感同身受一般。

  “更叫人称道的是,先生使之自新迁善,终成家国栋梁,真乃世所罕有,百姓之福啊。”想到儿子能入学华岩,刘氏深以为幸。

  “诚属百姓之福,有道先生知人善导,说话间可将几欲发生的祸事弭于无形。”贾敏求趁兴再举一例,“有位郡学生左原,陈留人,因犯法被诸生驱逐,怀恨在心。先生设酒肴以慰之,告诉他,从前颜涿聚是梁甫的大盗,成为齐国的忠臣,段干木是晋国的市侩,成为魏国有名的贤人。蘧瑗、颜回还不能无过,何况是你呢?慎勿恚恨,遇事先要反躬自问。左原本欲纠结宾客报复诸生,遂作罢散去。”

  “物无全,人无完,粹美本难企及,既承教化,知错能改,亦不负师长苦心了。”听到这里,贾飏心下激荡难息。

  “凡此种种,仍有人讥刺先生与坏人往来,先生却说‘人而不仁,疾之以甚,乱也。’——迷途之人,如恶其太狠,不是迫使他更加为恶么?令州闾少些凶险之徒而多些善士,所谓人师之教化,不外如是啊。”

  贾敏求叹息过后,款款起身。

  “夫君做什么去?”刘氏眨着眼,诧异问道。

  “文牘日渐冗繁,今日已算偷闲了,还是去书房攒点一下歇心。”可能是才刚追慕了贤者之风,又念及往日在华岩馆受教,贾敏求暗生自省,不敢怠忽。

  “唉,我实在不明白你父亲,都这个时辰了,明日早起还不是一样做。”刘氏担心夫主身体,眉头登时紧紧攒起个疙瘩,直言不讳,“夫君也要善加保养才好,我们母子不在你身边几年,就像这样点灯熬油似的,谁能扛得住?”

  贾敏求无可无不可,随即干笑数声,从善如流的应了下来。

  想起白天父母会客,亦有“小风波”陡起陡消,贾飏不由窃笑,像母亲这般年纪,还能在夫主———还是身为郡县父母官的夫主——面前无所顾忌、颐指气使,纵观亲友也只能找出她一人来了,但不得不承认,人前人后,父亲的迂回示弱从不窝心,全然甘之如饴,母亲之福也真是非同一般的深厚。

  “劳累一天,请父母亲大人安置歇息,孩儿这便回房去了。”

  晨昏定省,人子之礼,贾飏每日一丝不苟。

  看着他出得门去,贾家二老脸上露出欣慰之意。

  “哎,我怎么觉着孩子一夜之间就懂事了呢,相公教子不纵是对的,真想叫慈姑他老人家看看飏儿乖巧的模样。”刘氏叹气,用帕子按了按眼角。

  (慈姑:当时“姑”是对婆母的口头称呼,“舅姑”合称是指公婆。)

  “母亲在天之灵一定保佑会这孩子的。”这样说着,贾敏求轻抚妻子瘦削的手背,内心也甚感宽慰。

  夜半时分,贾飏所居暖阁的窗户“吱呀”一声推开了,睡在外间的阿真听到了,蹑手蹑脚进来,问:“公子可是有要茶?”

  “不要,没成想惊醒你,快去睡。”贾飏挥挥手,“我这人精力古怪,越疲累的时候反而越睡不好。”

  阿真掉头出去,不多时,拎着茶具进来了。

  “公子既睡不着,且用点热茶,我陪公子说会儿话。”阿真睡眼惺忪地靠过来。

  “也好。”坐在窗前的贾飏头也没回,应了声。

  从屋檐下仰望出去,惟见几缕云彩飘动,青幽幽的夜空中,星罗棋布。

  贾飏倚窗不动,喃喃地不胜唏嘘:“阒寂以思,情绪留连,夜色浩淼,越看越睡不着啊。”

  “公子说什么好看啊?”阿真还是提不起劲儿来,勉强抻起脖子,什么也没看到。

  “繁星依青天,列宿自成行。在人间沉入休憩中时,星辰还静悄悄地闪烁光华,动人的情景,是不是?”

  (“繁星”句:出自魏晋傅玄《杂诗》之一。)

  “噢。”阿真一时领会不到,了草敷衍。

  “不知不觉间,节令就转换了,上个月用火地取暖还有微微凉意,这会儿睡下已开始觉得燥热了。”

  “是啊,人的心境有时也会随着时令改变呢。”阿真应声认同。

  那时暖阁的墙是中空的,地下挖有通道,连接房外地下的炉子,通过烧碳把热量传到屋内,称为火地取暖。

  “人心的变化多么玄妙啊。今天听父亲说起有道先生的故事了,像他那样的师长,可以唤醒对方的善念,像神医袪病般,甚至能改变一个人内在的灵魂。”

  “这么厉害,有医治灵魂的大能啊。”阿真呢喃。

  “在华岩馆里,过而能改,努力上进的学生最开心了吧?唉,我也要加把劲儿,就算学不成子猷先生那样,也要比眼下更顺眼才行啊!”

  “瞧公子说的,哪儿还有比你更好的人?”阿真说的是掏心话,虽说他是贾家到界休以后才进门的,但是数月相处下来,从贾敏求到贾飏的身上,丝毫也不见达官贵人的架子,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主人家。

  “你又不知我从前是什么样子。”贾飏笑道,话里有话。

  “如今好便罢了,公子又何必自苦呢?”阿真确也风闻过一些闲话,很替公子不服气。

  “算了,往者不可谏,来者犹可追。已然远离的,实在不必纠缠,矫揉造作徒增烦恼而已,还是努力将来吧!”贾飏拍在憨直小书童的肩头,“阿真,你是界休本地人,对华岩馆郭宅的事应该更了解喽?”

  “其实没有,跟着公子去上了两天学,才多少听了些。郭家每代中,总要有子弟承袭华岩馆。如今的郭太公,是有道先生的嫡孙。”

  “郭太公的兄弟多么?”

  “听人说还有位老秭妹,嫁到洛阳去了,具体情形便不清楚了。”

  “有道先生的教子庭训,也是不许后代纳妾的,是故,郭家支系比旁的世家要单薄些。”阿真最近才明白,贾家不纳妾室的缘故,“那郭太公膝下有四个儿子:长子郭如暤,夫人范氏,子猷公子和少婵姑娘便是这范夫人所出;次子郭如暟,夫人王氏,生的子献公子和少妍姑娘;三子郭如昑,这公子早已知晓,他和思夫人仅有少姝姑娘一个独生女;四子郭如晫,夫人柳氏,生的是——”

  “哦,是子默和少嫆了。”贾飏点了点头,“如此看来,华岩馆必是长房的子猷公子来承袭了。”

  “十有八九,大致不差了。”

  “不愧是有道先生后人,郭家的公子姑娘们个个飘逸出尘,似乎少姝姑娘不爱施脂粉,如今女子贴黄,男子涂白,只她素面朝天地和众姐们站在一处,真是映衬得鲜明呵。”

  贾飏笑:“也许她年纪小,不在意这些。”

  “听人说,长得周正的,脾气总要古怪些。”阿真顺嘴一说。

  贾飏打断他:“这话可没道理,你在山上见人家两回了,哪里脾气怪?”

  小滑头笑了,调皮地吐一吐舌头:“我又没说少姝姑娘什么。”

  贾飏又扭头望向窗外,“传说,众星是由女娲娘娘炼就的五色石,它们自知是石头,为了补天忠于其职,可晓得在凡夫俗子眼里,有多么地光彩炫目吗?”

  “这——也许知道?也许不知道?”阿真在心底纳闷。

  “不管怎么说,还真是孤寂的美呐。”

  “公子,再美也得先睡觉啊。”困意袭人,阿真连着打了两个哈欠,告饶起来。

  “辛苦了,快去睡,郭先生嘱我这两日暂歇休课,你也不用赶着早起了。”

  阿真如释重负,美滋滋退出去了。

  春分以来,吸收过久违的雨水润泽,陶复庐的庭院里一派枝繁叶茂,最先给人的观感,是任其天成,不加雕饰。

  有一棵姿态婀娜的老柳紧挨着屋檐,不远的柏树上缠绕着柔弱的紫藤,树下,匍地生长的麦冬、迎光绽放的燕覆子、层层粉嫩的九重楼——诸如此类的春花杂草,这里一丛、那里一簇,闪动飘摇,让人不由得想靠近,和它们相处一会儿。

  (燕覆子:即打碗花;九重楼:即益母草;)

  一早议定了今日在庐中休息,少婵被院中景色吸引,拖曳着纱裙在青翠间徘徊,面色恬淡,目光专注,仿佛在出神地想着什么心事。

  “少婵,起得这么早啊。”

  思霓笑盈盈在廊下招呼。

  “叔母早。”

  “晨起草间的湿气略重,还是过来坐这边吧。”

  少婵依言,陪思霓坐下。

  王文娟也牵着小羲的手,赶上来问安。

  “拿这坏小子没辙,才有天光,就要下地。”王文娟揉动两抹黑眼圈,叫苦不迭。

  “雀,雀……”小羲的腿脚自有方向,一个劲儿地想要往白鹤那边去。

  “小祖宗,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雀儿呢,那是鹤,”王文娟有板有眼地教儿子,“鸣于九皋,声闻于野的仙鹤。”

  小羲的嘴唇圆嘟嘟,撅起来,试了两回,终于发对了音。

  王文娟爱怜地在他粉颊上大力亲了一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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