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一品氏_少姝的山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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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 一品氏

  行方面上微红:“前辈过奖,在下行方,出身于夏部族,自父叔辈开始,便已跟随鲧大人治水了。”

  “候人兮猗——”,思文下颚轻抬,短短地歌吟低徊清越,引得其余三位纷纷侧目,迎着禹轻颤的眸光,他轻声解释道,“自大人离家之日起,夫人每日必到山顶石亭,望向远处滔滔水浪,辨识着大人离开的足迹吟唱此句。”

  思文眼前,又浮现出那窈窕女子的身形,凝白的面孔上,入鬓的长眉像她身后的层叠山黛,缕缕青丝于身后逶迤盖地,在雨露雪片和黄叶落英的润泽之下,越发黑墨深沉,和着温婉柔美的声线,在风中翻飞旋绕,永无止境地轻舞。思文深信,早已远隔山水的大人,必能收到夫人的深情。

  思文自顾回想着,没有注意到一品氏灼亮的眼神看了过来。相比那行方,思文面目纤细,身形有些单薄,俊秀却更胜几分,细观之下,老者目色了然:“这位小哥风神又显不同,倒不像夏部人氏。”

  行方抢先开口了:“阿文过去是跟着涂山夫人做事的,因他心思细腻,敬心专注,才又被夫人拨来追随大人”,且越说越笑,“我这老弟呀,爱写,爱画,得闲了总是混在百兽群中,要么,就是对着些不言不语的物什发阵儿呆,我们这些人里,就属他最‘怪’!”

  “芸芸之众,灵心难得却也难为,见悟丰沛,情丝牵绊,大约要辛苦些吧?”语毕,老者对思文会心一笑,目光又落到湖面上他们几人的倒影间,此刻,独那思文的身影之后,有从毛尾似的影子在蓬蓬展开,随着水波轻晃,盈然灵动,眼看着就像要探出水面。

  接着听得禹笑道:“思文行方,他二人确实各有所长,一个周密细致,一个得力果敢,日夜与我分担劳苦,实是助益良多。”

  或许是自己眼花?但见老者笑眼之内,有道精光瞬息闪逝,思文霎时心悸震动,定神片刻后,才答道:“若论治水之劳苦,实无过大人者,我等小辈还不敢道苦,只愿为各部灾民尽些心力便足矣。”

  说完,思文垂首暗自思量起来,其实,自他修得人形之后,这狐尾平日里颇能收敛自如,却每每在月圆夜下无所遁形,可见这一品氏才是心细如发。

  一品氏闻言似有所动,抚须沉吟:“是呵,自盘古开天辟地至今,人间苦难从未断绝,而斗志也从未泯灭”,他又看向禹,目光温煦坚定,“大人耽在此处几日,想必已找寻到泄洪的水路?”

  “这片大湖位于高原腹地,我苦求再三,仍是一筹莫展。”禹坦诚以告,语气颇有点无奈。

  一品氏点头,只见他悠然拿起支银著,在酒杯边沿摩挲一圈,继而对准杯底东南角壁猛然一击,金属碰撞之声清越异常,登时,那杯底被敲了一块儿下来,余酒从缺口处一泄而出。

  此举自有深意,禹是何等样人,他即刻惊悟抬头,可哪里还有一品氏的踪影,行方骇然看向思文,不想这位老弟却是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情,仿佛是意料中事。

  禹闭目凝想片刻,对着空濛湖面高声喊道:“多谢真人教诲!”,并携两名随从深深行礼。

  禹直起身来,背着手,微微侧头问道,“你们可知这一品氏来历?”

  行方怔住,一脸疑窦。

  思文笑答:“依属下看,大约是汾水之神台骀吧。”

  见禹点头,行方越发好奇:“这台骀到底是何许人,为什么叫做汾神呢?”

  禹徐徐说道:“颛顼帝时,中条山一带地动,引致汾水与洮河争道,台骀被授为玄冥师,为平水患辗转各地,终于九州涤陂,四海会同,因此被尊为汾河之神,他的功绩,足可担当‘治水第一人’的美誉啊!”

  (地动:即地震。玄冥师:当时指负责治水的官吏。)

  思文在旁补道:“据传,台神治水时,曾摸着天上的星辰来划分地上的水路,水归河道,众民乃生,如今在汾河源头,还留有他当年从天上摘来的三颗星宿——垒成‘品’字状——作为镇压汾魔的镇魔石,他曾以该处为点将台,布置治水的人力物力,这也许是他自称‘一品氏’的缘由吧。”

  “他既看明白你,你也能看明白看他,也算有趣的缘分。”禹看一眼思文,轻松笑道,“好了,咱们上岸吧,这下可以好好睡一觉了!”

  过几日,朝暾初上,狐歧山上的人们还在寂寂沉睡,忽被一阵锣声惊醒了:“快来,大家快来呀,禹大人来了!”

  村民们迅速汇集,纷纷问打锣的后生:“禹大人在哪儿呢?”

  后生振臂一指:“瞧,他们来啦!”

  众人果见有一行队伍正浩浩荡荡上山而来,为首的那个,手里果然握有一把巨大的耒锸,一定是禹了,人群欢动起来。

  禹一行在定阳湖边停驻,村民们迎上来,自觉站在队伍圈外,郭老爷子上前问候两句,握紧禹的双手:“大人,我这把老骨头,终于见着您了,我们这一村子老少都盼着见您呢!”

  禹笑着,频频向乡亲们点头示意,“劳动乡亲们出来相迎,太客气了,炎黄各部本无分彼此,理应照应。”

  站在禹身旁的人,看上去颇为年长,浓眉长睫,双眼狭长有神,嘴角挂一抹淡淡的笑意,但见他举手轻挥了挥,队伍中立刻有人陆续走出,将带来的鸟兽猎物交给了满脸感激敬重的村民们。

  禹低头问郭老爷子:“老人家贵姓?您与家人都住此山吗?”

  老爷子笑答:“老汉我姓郭,十几二十年前哪,住那山下面,这不,一路被水赶着,就越住越高了。”

  在众人的笑声中,禹说道:“这次我们来,就是要辟出新的水路,把这恼人的水赶得远远的!”

  思文与行方收到大人示意,立刻放下肩上的背袋,小心翼翼地取出样东西,手一展开,掌中物刚亮相便引起一片惊呼。

  郭老爷子按捺不住,忙问:“请教大人,这是什么神物啊?”

  禹从行方的手里接过一个,拿给人们看,是只精雕细琢的银鼠,他指着近身的两个随从:“这是他们连日赶工造的,您老别看这机关小,这次排水患,它们可是关键啊。”

  郭老爷子似懂非懂,这时,窜到他身边的小哀一个劲儿地蹦达着,想看清楚些。

  思文上前,冲孩子蹲下来,“来,摸摸看!”

  小哀受到鼓励,小手果断地摸了上去,冰冰的,滑滑的,像从河里刚捞上来的鱼儿,慢着,那圆鼓鼓的身体里,怎么像有一股力量在躁动,孩子深觉奇特,小脸更凑近了些,不料那银鼠猛地“吱”一声叫唤出来,小哀不妨,唬得撤回手来。

  思文笑着安抚道:“不怕,它说这是跟你闹着玩儿的。”

  “哥哥,你能听懂他在说什么啊?”小哀满脸惊异。

  这时,禹看了过来:“思文,行方,都妥当了吧?”

  二人闻言肃立,捧着银鼠随禹走向湖边的岩石,众人这才发现,禹大人走路生风,但他左腿似是有些跛的,大家面面相觑,心下都明了,这治水土涉山川,到底得有多艰辛。

  他们三人在湖边巨石上站定,行方将银鼠拿到嘴边,双唇微动,不知说了些什么,电光火石间,银鼠自他手中跃起,在空中划出一道雪亮的弧线,“扑嗵”跳入水中,行动迅捷,几乎叫人反映不及。

  奇怪的是,思文手里那只却是稳丝不动,他们三人定睛看着风波涌动的湖面,其余队伍仍旧站在不远处,静静待命。

  小哀远远望着眼前景像,眉头抬的老高,很是不解:“爷爷,禹大人还有那两位大哥,他们在干什么呀?”

  郭老爷子想想:“我估摸着是在等什么信儿呀,是吧?”

  “有了,有了,快看!”人群又骚动起来。

  只见思文将耳侧到银鼠上,那小东西开始摇头摆尾,前后打转,思文细听后,神情略显激动,他反复点头,然后大声说:”大人,‘彼儿’已经探明,离此地东南处有一凹形山峦,这道石壁堵挡着湖水南下,为水患之症结。”

  “好,做得好,此儿也去吧,它们可先在湖底咬挖石壁!”

  思文依言,对手中叫作“此儿”的银鼠嘱咐完毕,“此儿”即挺身跃入水中,不见了踪影。

  “此地相去约有数十里,”禹轻声说着,“看来,还是要唤应龙族来出力了。”

  思文与行方听后一齐跳下岩石,走众村民前高声说道:“大伙儿请往高处避一避,找个遮挡处,一会儿风急水高,千万小心!”

  人们听完面上纷纷变色,但心里又不愿意就这么离去,只见他们成群结队爬向山腰,不一会儿,那些深深浅浅的山洞里几乎都挤满了人。

  小哀被叔伯们举到肩头,站在洞口一排,他胡乱把额前的头发拍到脑后,就怕一不留神错过要紧关节。

  禹见众人疏散了,沉下心来,他面湖而立,在青色巨石的方丈之间,开始运气举足,一跬一步,一前一后,步法转折少见,甫立定便将手中耒锸高举过顶,胸腹中深深吸气,仰头呼唤起来,声音震耳发聩,乍一听见,躲在远处洞里的人们都忍不住哆嗦起来。

  “老天爷呀,禹大人这是啥声啊?”

  “比打雷都响!”

  “听不懂他在唤什么哪?”

  “这般哮声,就是虎豹们听了都胆寒吧?”

  禹听不到人们议论,他正湛然驻立,持续不断地向天高呼,就在大伙儿都惊异于这位大人异能的时候,空中陡然变了气象,无数的云块,层层叠叠地,从四面八方飞快移来,聚到禹所在的岩石上方。

  这时,有条兽尾自云中探出,伴随着一声叫人头皮发麻的嘶吼,龙头蓦然自云端抬起,慵懒的轻轻一晃,朝着禹,径直俯冲下来。

  “是龙啊,看啊,是应龙!”终于有人反应过来,率先大叫。

  小哀目瞪口呆,真心觉得先前爷爷的比划太过小心笼统了,周围的人,不约而同发出一团团紧张的吸气声。

  “不只一条,快看后面,还有,是三条应龙啊!”

  好多孩子放开喉咙嚎啕起来,出于本能的惊惧,众人向洞里缩去,只留个别胆肥的还在往前蹭着,小哀亦夹在其中,他挣脱了大人们的手一直向前,小脸上了无遽色。

  那为首的应龙向禹低飞过来,扇动着双翅,顿时卷起巨大气浪,向周围波散开去,禹的衣角被大风撕扯着,在身后剧烈翻动,他倾身和应龙低语几句,伸手向东南方一指,应龙颈项便微微一侧,让禹翻身跃上,高处徘徊的两条应龙也飞将而来,思文同行方也疾步骑坐上去。

  应龙们起初慢慢盘旋而起,随即振翅冲向高空,渐飞渐远,直至消失在云天之上了,洞里的父老乡亲们显然还未从震惊中缓过劲儿来。

  小哀问身旁的大人们:“他们飞到哪儿去啦?”

  “不晓得,好像听见哪里有石壁要开凿。”

  “哎呀,看不到了,咱们又不会飞。”

  “再等等。”

  小哀不再说话,洞中的人们也都纹丝不动,翘首望向天际,期盼着新的奇观蔚然呈现。

  突然,好像是从天边,传来了轰然巨响。

  “怎么了,天塌了吗?”

  “别胡说,一定是禹大人在率应龙开凿山壁。”

  “对呀!觉着了吗?这山好像都在抖啊。”

  相邻近的人都拉起手来,就像每次天灾降临时唯一能做的那样,在不知道生命会否在下一刻戛然而止的神秘惊惶中,围抱成团,他们大多紧闭双眼,把眼睛里、身体里急速奔涌滚动的热流化做心底最虔诚的祈祷,愿天地能够听见。

  小哀却无法闭上眼睛,他似乎被迷惑住了,直直地望向朝山崖袭来的一波波巨浪,它们来了,来了,然后疯狂地拍在石壁上,发出骇人声响,那众多浓白滚圆的水珠,在高处四散飞溅,落到小哀激动通红的脸上,这大概是定阳湖留给他的最后的“惊艳”。

  也不知过了多久,最后一声巨响也停息了,大地复归平静,人们看到东南方向有三个飞鸟似的黑点冲破了灰沉沉的云雾,升腾而来,那正是应龙载了禹和随从们回来了。

  众人连滚带爬涌出,再次聚到湖边,这才发现,湖水正在哗哗退去,像受到牵引般全线流泄而走,巨变之下,人们反应奇突,有人痛哭,有人欢笑,在湿滑柔软到不行的粘泥地上争相挥手,纵情嚎叫,显得十分吃力却又十分尽兴,光脚丫上飞溅起的泥巴成了他们面庞上的装饰,孩子们站不稳跌倒的,干脆打起滚儿来,这时,毫无预兆的,一片大雨又倾盆而下,人们个个淋的湿透,却无人走避,小哀觉得眼睛里、嘴巴里都是雨水,抹一把,又流进来,然后依旧咧开嘴欢叫着,小小年纪的他,也明白,从爷爷眼里汩汩流出的,并不都是雨水,还有,爷爷和乡亲们脸上溢彩流光的笑容,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脑海,低空中,三条应龙仍在飞旋,从那张狂的嘶吼声中,仿佛也能听出大功告成的喜悦……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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