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定阳湖_少姝的山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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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 定阳湖

  上古时候,龙门未开,吕梁未发,黄河一发大水,便因受阻逆流而上,泛滥成灾,夏伯禹以疏导之法加以治理,渐收成效。

  (伯:爵位;夏:大禹封地,即后来的夏国,地处今河南省。)

  一年,他率众来到中原以北一片汪洋之地,当地人称之为“定阳湖”,那湖水长年侵袭住地,民众不得已都迁往高处居住,荒山秃岭难于种植饲养,兼有毒蛇猛兽侵害,生计极其艰苦。

  (龙门:山西龙门山,传说鲤鱼跳龙门之处。吕梁:山西吕梁山。)

  疲惫无助的人们早已不抱重回故地的奢望,关于这位远道而来的治水头领,倒是生出众多将信将疑的传言。

  在四围着定阳湖的连绵山脉中,有座名为“狐歧山”的山头,山腰上驻扎着三两个稀稀拉拉的村落。

  这天,接近晚午,村民们劳作已毕,简单吃用过后,纷纷聚往村口歇凉。

  村口朝天柳的树荫下,放着一具敛口圆唇的陶釜灶,一位须发花白的老人正弯腰侧头,往灶中缓缓地加添柴火,不一会儿的功夫,釜上便冒出了濛濛水汽,老人依次把手边的柳叶、车前、苦荠等叶菜加入其中,待汤汁涌动,他加上盖子,悠闲地转过身,与渐渐聚拢来的乡亲们聊起天来。

  有个妇人凑近闻了闻,及时提醒他:“郭老爷子,您羹里又忘了放醯酱啦!”

  (醯酱,旧时的调味料。)

  郭老爷子侧身拍掉手上粘着的细碎叶子,说道:“对,没放,你待会儿尝尝,这么煮出来的羹汤,才有一番自然的甘味。”

  妇人照旧是不置信地摇头,“太淡了,小哀呢?亏得他天天跟你这么吃。”

  郭老爷子笑着指指树上,果然,有个十来岁的孩子,瘦猴似地,正跨坐在大树叉上晃荡。时值初春,树叉上新冒出一团团毛茸茸的嫩叶,自下看上去,娃子就像骑在一丛浅绿色的云朵上。

  “婶婶,我给爷爷捋叶子呢!”小哀起劲儿地挥舞着手里的枝条。

  “好孩子,小心点,一会儿下来,到婶婶家吃腌好的毛豆去!”

  “好嘞!”孩子开心地应着。

  这时,人群里有个青衣后生站起来,清了清嗓门,对树下乡亲们说道:“大伙听说了吗,禹大人就快到咱们这儿啦,前两天大雨,船窟村寨子里的人还看到他带着人涉水往返哩。”

  “船窟村”与狐岐山相邻,由于该处湖岸山凹,形似洞窟可避风袭,多年来,作为定阳湖畔往来船只停泊歇脚、立桩系舟的所在,故名“船窟”。

  “什么,冒着雨在激流中涉险啊,他那是要做什么?”

  “看水的变化走势呗!”

  “雨势滂沱,他们怎么晓得哪个是禹?”

  “据传他身执耒锸,身形伟岸,总是打头一个,一眼就能认出来,眼下,禹大人还有治水船队停靠在船窟村呢!”青衣后生振振有词,两道剑眉不自觉挑得老高。

  郭老爷子听了半晌,捻动着颊下长须,也开口了:“想当年,崇伯鲧为治水患,从天帝处偷来了息壤,可惜功败垂成,这也有些年头了。”

  (崇:夏禹之父鲧所封之地,在今河南嵩山周边。)

  “爷爷,息壤是啥?”骑坐在树上的小哀听得兴起,探头下来,“给我说说呗!”

  “息壤呀”,老人喃喃说着,“据说,是当年女娲娘娘用芦草炼化成的五色神土,能够自行生长至于无穷,鲧用它来堵塞洪水。”

  众人炸开来,疑问更多了:“既有这么好的东西,为何如今仍是水患肆虐?”

  郭老爷子慢条斯理地叹气道:“唉,鲧一心堵塞洪水,私自取来息壤使用,结果引得天帝震怒,派火神祝融将他流放到了羽山(今山东郯城),困顿而终,功败垂成。这洪水又涨虐起来,瞧,转了个圈儿又回来了。”语毕,无奈的砸砸嘴,望向山下只涨不消的水势。

  人群稍默片刻,继而有人道:“鲧为解救众人苦难,不惜犯天条舍性命,也真是可叹。”

  “嗯,那样好本事,怪可惜了。”

  “是条好汉,虽败犹荣!”

  “似乎这禹大人就是崇伯鲧的儿子呢!”

  郭老爷子颌首:“嗯,这父子俩人前仆后继,胆量才干俱是非同凡响,但愿天助神佑,最终能有个好运道,好结果,咱们也就有望了。”

  “爷爷,运道又是什么啊?”小哀本就好奇心重,干脆从树上跳将下来,轻盈地落到爷爷近旁。

  “运道嘛,如同这水势般涨落难料,生而为人总会遇到很多不同的境况,它们不会早来半刻,亦不会多逗留一时,皆因运道使然。”

  小哀听了如坠云雾,眉头也紧锁起来,一副苦思不得的样子:“爷爷说了这老些,我怎么还是闹不清呀!”

  郭老爷子笑着拉过孙子,爱怜地在他头上摸了一把:“这会儿闹不清就对喽,等你这猴猴脑瓜儿到了回头寻思的时候,想不明白也难!”

  众人会意,微笑起来。

  “郭大爷说的是,运道难测,水势难料,可禹大人治水的决心,却不曾动摇分毫啊!”青衣后生又开口了,语气中饱含崇敬之意,“听说他想方设法,带人一路疏通河道,拓宽峡口,开凿出水道来泄洪。”

  “泄走了?那水都流到了哪里?”

  “这个——我也不清楚,说是一个叫‘海’的地方。”

  “海?那是哪儿啊?”

  “都说这地方是个百川汇聚之处,反正,定是比咱这定阳湖要大得多的多。”

  有几个人畏惧的看向山下的湖水:“比这水还大?可怖哦!”

  “治水大军的主力,多来自夏部和涂山部,个个勇猛异常,遍历险阻,他们想必是不怕的。”

  “应龙族也有助阵治水,它们用神力挖去山岩、疏导河川,听说曾有条应龙在巫山的时候画错了水道,禹大人治军严明,最后给处死了。”

  “大禹中正谦抑,奖罚分明,一路而来各部落没有不服从的。”

  “小哀,知道应龙吗?你看啊,”郭老爷子说着,兴致勃勃地给孙子比划起来,“它生有双翼,尾巴锋利似刀,这样一甩,就能划开大地和山川!”

  小哀两眼圆睁,盯着爷爷的手势,小脸上兴奋地泛起红光,心想这说不定这回可要开眼啦!

  郭老爷子探出手去,揭开釜灶上的盖子,只见菜羹热气腾腾,里面的菜叶都已酥烂,忙招呼大家:“好了,我说谁来尝尝老汉家的手艺,看看是我这菜羹香还是他婶的毛豆香!”

  先前那妇人皱了眉直摆手,一脸的毋庸置疑,还是有几个凑趣的,上来就着勺子吃了几口,又热闹了一阵子。

  天时已晚,大伙儿渐渐散去了,郭家爷孙俩也熄了灶,一前一后,向不远处的黄土窑洞走去。

  (窑洞,是黄土高原上居民的一种古老久远的居住形式。)

  村落复归寂静,独有山下的湖水因风起浪,那层层水波撞击着湖边的岩石,不住地传来澎湃声响。

  恰巧,禹这日带着随从上了狐歧山,发现山坡上有几眼疏落的窑洞,像是被什么吸引了,他径直走到一处树荫下,看到了微温陶釜里残留的菜羹,不觉轻叹口气,身后两名随从立即从各自背上的袋子里拎出两三只刚刚猎得的野物,放到灶旁。

  禹扶了扶头上遮檐硕大的斗笠,不发一语,继续边走边看,细细视察山形。

  这位人们争相传说的禹大人脸色黝黑,双目炯炯有神,环视四围的眼光,仿佛要把一切刻印在脑海里,他刚健魁梧,只是那小腿肚子上,显见汗毛都给磨光了,有几处斑驳的旧伤痕十分突出,脚上穿着草鞋,脚趾甲许是长期泡在水里的缘故,已脱落得残缺不全;身后的两名随从,年纪较轻,更显得精瘦,但身形敏捷,脚力都不错,坑坑洼洼的山路上,一步不落紧跟在禹后。

  山腰以下,水声渐大了,这时身后的一个随从举起手里一幅图,指给禹看,“大人,才刚所到便是狐歧山了。”

  “这里水属汾河支流”,禹四下望去,“汾者,大也,思文你看,这水浩荡的情形,大概正是因此得名的吧。”

  “从河图上看,汾河出自管涔山脚,最终西流注入黄河。”

  “嗯,冯夷的这副河图帮了我们不少忙啊!”禹把手中的耒锸交给思文,接过那兽皮图,高举头顶,对光细看,但见图上密密麻麻,圈圈点点,已把黄河上上下下、左左右右的水情画得一清二楚,另有些朱砂色的增添,是思文在随禹视察各处地形后描注上去的,作为供大人开辟水道的参考。(冯夷,传说中的黄河之神,即河伯。泛指水神。)

  “等治水功成了,这图再加上阿文添描的山水风物,可称得上是最细致的山水大观图了。”另一名叫行方的随从凑过来,微眯起眼,啧啧连声地细瞧着河图,膀子一斜,他肩上的布袋里露出些尺、绳等工具。

  “我可不敢居功,这上面很多地理山川、草木鸟兽都是按大人的指点描添的,对了,还有伯益大人,他一有空便要我专门录入各地的奇风异俗、轶闻趣事哩!”

  禹听了,认可地点点头,伯益不仅是治水好手,还精通农事,一路而来,每退却了一处水患,他便热心地与当地人们商讨起重拾凿井、畜牧、耕种之业,当然,此举也为他们赢得了更多部落的拥戴。

  静静走了一会儿,行方忽然转头问道:“阿文,你方才说这里叫做狐歧山?”

  “嗯,”思文应道,没再说什么。乍见此名之际,他心间也莫名有所触动,此刻,他不觉四下里张望几眼,耸耸鼻头,像是在刻意捕捉着某种气息。

  先前,思文曾偶尔觉察到身后的异状——他们一行人似被悄悄地跟随了——大人和行方只当是寻常如狸力的小兽,没有多加理会。

  话说回来,每当他们经过密林深洞,总不乏有些好奇的怯怯的眼睛,如火烛般于远近闪烁窥伺,怎耐烦一一探究?而唯独在此,思文竟生出些许异样的感应,昨日,他们走倦休憩时,耳畔竟断续有笙簧之声飘来,忽明忽昧,他几次引颈搜寻未果,反而引得人浮想联翩。(狸力,据《山海经》记载,是一种形状像普通小猪的野兽,长着鸡爪,叫的声音如同狗吠,它出现的地方会有水土工程。)

  走着走着,猛然发觉与大人落下了好一段距离,思文慌忙醒神收心,脚下加快几步,赶了上去。

  这几日在狐歧山,禹都在为空出湖水找寻出口,之前乘舟湖上,不舍昼夜地探查,尚无成形的办法。

  天色已晚,三人已下到湖边,忽见湖面上隐约出现一叶轻舟,氤氲水气中,舟上的人影越来越近,终于在禹面前不远处停定,原来是位身着灰袍的老者,虽然未曾见过,倒有几分面善,禹看此人这般来派恐不是等闲之辈,忙作揖道:“在下姒禹,奉舜帝之命治水到此,敢问尊驾大名?”

  老者回礼,朗声说:“在下山人一品氏,今日得幸遇见大人,舟上备下果酒,可否请大人上来小叙,待老朽略伸薄敬?”

  禹本是善结人缘的豪放之士,欣然应允,带了随从踏上舟去。

  只见舟上设有几椅,小几上摆放着两套银碟银著银杯,当中盛有小菜及果酒,芳香幽溢,禹与一品氏坐下来把酒畅谈,聊了数句,便有相见如故的感觉。

  话题多围绕治水之事,禹虚心讨教此处山水地形要点,一品氏将所知倾囊以告,二人从星起聊到星落,不露半点疲态,思文与行方站立两旁,都几次强提精神,心下暗暗佩服这二位的的热忱和精力。

  谈笑正欢时,扁舟之上,一轮圆月破云而出,舟上的人不约而同举目眺望,只见皎皎月盘与弯弯小舟一上一下,相映成趣,清辉所到,深绿的湖面上那几个随波轻漾的人影,滟滟泛起如玉般的光泽,看着这些倒影,叫思文想起白日所经洞窟中,那壁上刻画的“小人儿”们――是一些被称作先民的人们吧――他们或舞蹈,或狩猎,或饮宴的样子,每一稚拙的举手投足,融渗隐密的妙处,即使在他们沉眠于地下之后,还在焕发着最生动的神采,思文仿佛能听到他们说着什么,唱着什么,同样的神采,依然不断地在大地上重现往复着……

  正胡思乱想,感觉有人悄悄拉了拉他衣角,是行方凑了过来,低声问道:“阿文,依你看,这位该是何方神圣?”

  思文调皮地翘起一边嘴角,看着行方,但笑不语。

  这时,听那一品氏说道:“水性就下,大人便顺此导之入海,人水各得其道,善也。”

  “这也是无法之法,晚辈深知水势无法硬挡,只有人给水出路,水给人活路了”,禹举杯一饮而尽,顿觉胸中热气腾涌,疲乏尽散,舒泰异常,继而坦言道,“虽有效验,但工程浩大,绝难一蹴而就。”

  “生化不息乃万物绵延的根本,譬如这人身,阴阳一旦失调滞顿,也须加以调引,梳理返正亦所费长久。”

  “这一路行来,任何损耗都不及人的损耗,所有治水义士,且不论资质如何,开山辟路之时无不透支力竭,有人被落石砸伤甚或四肢不全,有人在爬山时摔的影踪全无,也有人在行进中被洪水大浪席卷而去……,艰辛如斯,晚辈常想,如何才能不辜负他们呢,唯有倾尽全力速速排去水患。”

  一品氏连连颔首:“确属不易,据我所知,大人率部栉风沐雨,攻坚克难,除了重开水路,还拯救了不少困在山上的饥民。”

  “哦,这事多亏有伯益辅助,我们顺着山路砍削树木作路标,为迷途求生的人们当指引,队伍迁移中,总将猎获的鸟兽送给山民,以助他们熬过饥寒困苦。”

  “大人至诚至性,功德非凡。”

  “禹实不敢当,家父曾说过,天地如父母,万物如子女,是为一体,利物济人是我辈之责,绝无自避推却之想。”

  “是了,大人这般仁心为民,定有至亲鼎力相持。”

  “实不相瞒,晚辈所学所用均得传于家父,奈何他老人家已身逝,至于妻子,”禹顿了顿,“我已经多年没有回去了”,一提及家人,禹贯来强悍的内心深处,陡然有块地方变得柔软起来。

  “哪里是没有回去,大人带我们治水十来年了,有三次经过家门,却忙得连和夫人公子见面的功夫也没有。”行方不自觉的插了一句,言语之间不是不遗憾的。

  一品氏打量了一眼行方,只见这年轻人高大粗犷,眉宇之间自有股英气,便赞许的笑笑:“这位小哥,倒是快人快语,想必跟随大人治水也出了不少心力喽?”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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