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、第 1 章_美人诱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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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、第 1 章

  早秋日光秾丽,洒在西南的崇山峻岭之间。一座尖顶圆楼坐落在茂密丛林中,塔身漆成朱红,在常年风吹日晒下褪成温柔暗红,塔尖粼粼,反射着灿烂日光。

  山林间一片寂静,这座充满异族风情的圆楼中却不平静。

  侍女送走前来报信的小吏,盛郦慢慢坐回竹榻上,两手搭在颈间捂着微烫的耳垂,微微颤动的眼睫泄露了她此刻纷乱的心思。

  侍女书言送客回来,见她还愣坐在榻上发呆,上前笑道:“小姐,陆将军凯旋是喜事,咱们得早点布置准备,后日替将军接风洗尘呢!”

  盛郦抓紧手中的山水云纹团扇,低头不语,只露出一截光洁幼嫩的脖颈。打了这么些年的仗,陆临江回来得太突然,她还沉浸在骤闻消息的惊喜中,心口一下一下地沉沉跳着,几乎无力跃动。

  她默然不语,书言便蹲身在竹榻前,握着主子一段雪白皓腕,道:“小姐?小姐!”见她始终不肯开口,书言有些着急了,屏退房中其他下人,轻声道:“小姐可是心中还有疑虑?”

  盛郦胡乱扇了扇风,侧过身子去不肯看她。

  书言见她耳垂都羞红了,不由长出一口气,放开手道:“小姐您也是知道的,陆将军如今是复国还都的最大功臣,又是当今陛下的恩师,想来上门说亲的媒人都快把将军府的门槛踏破了。”

  天禧帝一朝,内有流民之乱,外有鞑靼人虎视眈眈。自从京城被骤起的流民攻破后,都城沦陷,又失北方屏障,鞑靼人长驱直入中原,朝廷迫不得已南迁至临安,一时山河破碎,举国同悲。

  幸而有陆临江中流击楫,领兵再起,于数年后复国还都,偏安江南一隅的小朝廷,终于得以恢复中原王朝的荣光。

  如今新帝登基,陆临江便是一等一的勋贵,更是京城所有高门贵女拥簇追逐的对象。

  说到这,她顿了顿,又故意道:“听说总督家有位小姐,年方二八,人人都说生得花容月貌,早就对将军倾心不已呢。还有王尚书家的孙女、杨阁老家的小女儿……”

  果然,那本来微粉的耳垂不知不觉间已经悄悄褪色成惨白,书言只得放软了语气,好声好气地劝道:“小姐当真就这么看着将军娶别人?”

  “他娶别人关我何事!”盛郦咬唇赌气般地说出这句,可声音里分明微微带上哭腔。

  “小姐,您这话可就说岔了!”书言不敢再逗她,连忙拿过一旁小几上的羽扇替她扇风,道:“您这话要是被将军听去,多伤将军的心呀!将军但凡少疼您一点儿,至于两年前把您从那场面给救下来,还巴巴地把人送到这云南来护着?”

  书言这么说着,心底也不由替这钻牛角尖的两人叹了口气。

  自家主子从前是纯帝的宫妃,将军是臣子,两人之间不仅身份有别,还隔着辈分,小姐得唤将军一声“七叔”。就算如今先帝没了,没人敢再提小姐从前是宠妃,两人又哪是这么容易开口的?

  她从小就在主子身边伺候,从前跟着小姐进国公府,后来跟着小姐入宫。小姐从前的确受宠,一介孤女被封为贵妃,纯帝为她起高楼、修雀台,不知惹得临安城里多少贵女眼红。可当临安城被攻破时,推小姐出去和亲、要小姐以死谢罪的,不也是曾经宠爱小姐的先帝?

  当初小朝廷危机四伏,先帝却还沉湎酒色,慌怠政务,不思复国还都,只知同宦官厮混寻欢作乐。到头来竟把过错都怪罪到小姐身上!想起当初朝中臣子们群情激愤,要把小姐拉去绑在城头以死谢罪,书言就忍不住浑身发颤。

  不幸中的万幸,就在纯帝的剑尖要刺进贵妃心口时,竟是陆将军拼死赶了回来,万军从中拉弓搭箭,羽箭破空而来,钉入纯帝腕骨,将那剑尖打偏。

  大齐上下,谁不知陆将军是最忠贞之臣,然他竟差点犯下弑君这般大逆不道的罪名!再见将军把小姐护在怀中,往日燕燕谦谦的君子竟杀红了眼,以血肉之躯拼杀出一条生路来。此后世上再无盛贵妃,只是这世外桃源的塔楼中多了一个盛姑娘。

  仗打了两年,将军就把小姐藏了两年。即使在战场上忙得再焦头烂额,小姐生活中的一切琐碎,还是由将军一一亲自经手。若是对小姐没点心思,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将军何至于做到这个份上?反正她是如何也不相信,这点情谊只至于叔侄之间。

  书言还要开口再劝,盛郦却听不下去了。她脑中乱纷纷的,干脆起身,撇开所有下人,独自踩着塔楼中密密匝匝的楼梯下楼,往草场去了。

  此时日光正盛,草场被晒得温厚柔软。盛郦手中牵着一匹黑底白纹的小花马,漫步目的地在草场走着。这马是去年陆临江收复了西北四郡,写信同她报平安时,随着信件一同送来的。

  陆临江总领北伐军务,忙得分|身乏术,盛郦自从两年前一别后就再未见过他。但每隔半月,总会雷打不动地送一封信来报平安,许是军机不可轻易泄露,信的内容总是单调得近乎乏味的几句话。然他的字遒劲有力,几透纸背,即使她从不曾踏出这座庄园半步,心也跟着那字去遍了天南地北。

  盛郦怕他在战场上分心,也怕旁人知晓自己躲在此处,不敢贸然回信。但他时常送些小玩意儿过来,从姑娘们的绫罗绸缎、珠宝首饰到各地特产,林林总总,两年下来,仓库都快放不下了。

  一次她收到一匣子的宝石,笑着同那送信之人说了句“七叔怎的都送些小姑娘的玩意儿”,结果下一回,陆临江就着人给她抬了两大箱子古籍经书来。她想起以前被陆临江押着念书的日子,小脸一白,再也不敢嫌弃他送的东西。

  河湟之地盛产良马神骏,他却偏偏挑了匹温吞吞,长不高还爱撒娇的小花马,盛郦一收到这马便羞红了脸。旁人不明就里,唯有她知道,“骊”与“郦”同音,意为深黑色的小马,他这是变着法地欺负她呢。

  行至后山的小溪旁,她放小花马去饮水,自己也在溪边的石头上铺了块手帕子坐下。日光照得人懒洋洋的,她一会儿害怕陆临江对她的好只是对小辈的照拂,一会儿又想着旁人对陆临江的虎视眈眈,一弯秀眉微微蹙起。

  心底患得患失,她只好从腰侧的秋香色荷包中取出一把龟背玉梳,替她的小马梳理起毛发来。一通忙活之后,她自觉背后也微微出汗,正想从小溪中鞠一捧水洗手,远处却突然传来一声马鸣,小花马似乎感应到同伴的呼唤,从溪水中抬起头来,应和了一声。庄园周围有陆临江的亲兵把守,以防居心叵测之人靠近,故盛郦只以为是哪个亲兵的马叫了一声,并未多想。只是小花马的动作有些大,带起些溪水来,把她的裙角和绣鞋都沾湿了。

  若无要紧之事,亲兵绝不会贸然靠近塔楼,故她干脆脱了绣鞋,将一双玉足伸进溪水中。脚尖挑起一点溪水,盛郦数着那几位闺秀的名字,心底闷闷地想,七叔要是娶了旁人,她就……她就收拾包袱立马走人,绝不耽误他娶妻生子!

  颈间似乎渗出一点汗,她怕汗湿了胸口前的吊坠,便将一头长发顺到肩膀一侧,摘下那掩在胸口的莲纹玉佩,以溪水清洗。不料小花马今日分外调皮,在水中打了个响鼻,马尾一扫,竟把盛郦手中的玉佩扫到水中。恰巧一片莲叶顺着溪水飘落而下,玉佩落在莲叶上,竟就这么往下游流去。

  这玉佩是陆临江送她的及笄礼,盛郦贴身佩戴了数年时间,早已融入她的骨血之中,片刻也离不得身的。见此情况,她吃了一惊,连忙提着裙子站起身来,赤脚踩在溪边的草地上追了过去。

  前方数十步远便是一个转弯,再往前山势陡峭,溪水流速变快,想再找到小小一枚玉佩就是难事了。半湿的长裙牵牵绊绊,盛郦跑不快,只得眼睁睁看着那片莲叶往远处去了。

  她微微喘息,快步绕过溪水,正想唤人来替她寻玉佩。不料一身着长袍之人正站在溪旁,听见动静,抬眼冲她微微一笑。

  午后的日光仿佛金粉,细细碎碎地揉进她眼睛里。对上那一双笑眼,盛郦脸上蓦地一热,她放下提至脚腕的长裙,愣在原地。

  “四娘。”陆临江见她如同兔子般呆呆的,出声唤她,声音里不由自主地带了点笑意。

  盛郦在族中行四,自从小朝廷没了后,陆临江就这般唤她。

  她突然想起自己脚上未着鞋袜,小小地惊呼一声,也不敢惦记那不知所踪的玉佩了,提着裙子急匆匆地转身就跑。

  陆临江目力过人,自然早就瞧见了她藏在裙底下一双软绵绵的脚丫子,莹白如玉,偏生脚趾上涂了樱桃红的丹蔻,跟她害羞充血的耳垂一样。他克制地把目光上移,见她牵着马一溜烟跑远,不禁摇头轻笑。

  没良心的小丫头片子,他抛下大军独自赶回来接她,她倒好,一见面转头就跑。被晾在原地的陆大人并未计较太多,握紧手心那湿漉漉的、他从前亲手打磨的莲纹玉佩,目送她进了塔楼后,才迈步上前。

  这座塔楼是他的,他这是回家,不用太客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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